立冬節, 天子迎冬，士大夫拜冬。

天氣像是一瞬間冷了下來，早起後呼吸中都透著白氣。司梨起身時時間尚早, 孟陶陶已經坐在院子裏翻開了書冊，手指凍得微紅蜷在袖籠裏, 喃喃的讀書聲隨著走近聽得更加清楚。

她靜靜看了一會, 鞏固完今天早課的孟陶陶註意到了她，“掌櫃起來了, 水已經燒好了，應當還熱著。”

“一天忙到晚。”司梨嘆了口氣，有些愧疚。忠誠度決定了孟陶陶如今仍一心向著她，但孟陶陶當初在佛法會上斥責鬧事的黃家, 可她如今対孟陶陶做的, 也只是好了一點而已。“會不會太累了？”

孟陶陶疑惑地看過來，司梨解釋道, “我答應讓你過得更好, 可實際上……”往來居的困窘和忙碌根本不需要多說，開張前的準備大多都由孟陶陶和小雀完成，司梨抱歉地笑笑, “挺対不起你的。”

“你怎麽會這樣想？”孟陶陶呵出一口氣, 搓了搓手指，笑容幹凈柔和，“我反而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你說過會努力變好，也的確做到了，不是嗎？”

開張前的緊張被撫平, 司梨也笑起來。前堂大門被拍響，外面王庭的聲音有些失真, “掌櫃的，開開門！”

門外停著驢車，王庭從車廂裏抱下來一個圓滾滾的娃娃。娃娃顯然被王庭養得很好，身上裹著淺紅棉衣，像個年畫團子，見了司梨就呲著牙一樂，掙紮著下了地，走上前像模像樣地一揖到地，“掌櫃的好。”

奶聲奶氣的聲音足以萌化所有人的心房。

司梨摸了摸他的頭，“小蟲來了，走吧，你們安頓下來，等會就該開張了。”

此時城門剛剛開啟，東市各家鋪子大半沒有開門，而往來居的優秀小廣告們已經工作起來。吃過早飯的孩童們從往來居前面跑過，孟陶陶的順口溜跟著他們的步子傳遍京城的大街巷尾，連遠在西城的女學門前也有孩子唱著歌跑過。

早起來學堂拜過祖師，聘聘婷婷的少女們相攜出門，差點被跑過去的孩子撞個滿懷。

“什麽東邊高處往來居？”林鶯被嚇了一跳，退回學堂門檻後，扯了扯司棠，“許久不見東市有新酒樓開張，阿棠，去看看嗎？”

跟在後面的劉蕪靈不屑道，“都是些不守規矩的野孩子。我記得這家，去佛法會上賣土豆，真是笑死個人。也不知越王世子瞧上他家什麽，總不會真是吃得下那土豆吧？”

走在中間的司棠本有些意動，聽到越王世子和佛法會，頓時收了心思。越王世子和太子殿下都是適婚之齡，萬一有個偶遇牽扯，她可就說不清了。

“還是早些回去吧，母親開了小宴，你們要一起來坐坐嗎？”司棠沒提往來居，將話題引向另一邊。

“上次你家做的蓮花酥簡直絕妙……”

“還有龍井蝦仁！”

“阿棠的手藝一絕，你們該是曉得的。”

四人站在門前說起立冬宴的事情，正吹捧附和著，背後響起一個冷淡的聲音，“不出去就讓開。”

“蕭綺？”司棠拉著幾人讓開道路，側身委屈道，“一時忘了時候，是我的錯。阿綺，你要一起來嗎？”

“我們沒那麽熟。”蕭綺在穿花著錦的少女們中顯然是個異類，一身胡服短打，長發高束，要不是過於艷麗的眉眼，沒準真有人將她看錯成個少年郎。

蕭綺從她們讓出的路之間走過，翻身上馬，在長街上消失，留下一群憤憤不平的少女。

“她怎麽這樣！張狂什麽呀？”

司棠止住她們的話頭，按按眼角，紅著眼圈擡頭，“走吧，母親看到你們來會很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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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司棠並不知道自己錯過了發現秘密的機會，另一邊被拋在腦後的往來居裏，後廚蒸籠的白汽和鐵鍋炸制時的煙氣交融。一直盯著時間的王庭進來又催了司梨和孟陶陶一次，司梨這才放下了油鍋漏勺，拉著孟陶陶一起出門。

往來居的桌椅是擦了兩遍重新擺放過的，門外孟陶陶親手寫好的匾額蒙著紅布，兩串長鞭炮從屋頂垂到地上，擋了半扇門的長桌上尚空無一物，只等揭牌後將今天派發的吃食一同從後廚端過來。

小雀守在桌子後面，又數了一遍手裏的紙卡。為了留住回頭客，增加顧客用餐體驗，司梨絞盡腦汁想起來了集卡兌餐的活動。筆墨鋪子裏昂貴的玉版紙雪白光滑，被裁成了一摞摞長方形的紙卡，紙卡上印著墨色表格方框，往來居的大名寫在最上方，由始終想來幫個忙的阿福出力刻出了蓋章格子，之前餅印裏最小的蓮花章子拿來集卡蓋章。

抓緊時間和小雀又対了一遍宣傳詞，司梨望望門外，不知是時間尚早還是什麽原因，門外除了聞著香味跑過來等著的小蘿蔔頭們，一個客人也沒有。

行吧，再難也得開張不是？

門外的孩子們已經捂好耳朵，司梨扯下紅布，大聲宣布，“往來居今日開張！”孟陶陶和王庭幾乎同時點燃鞭炮，三人捂著耳朵，跳到一旁。

驚喜的笑聲、害怕的尖叫聲、鞭炮聲，亂成一團的聲響中，只有小雀一人手忙腳亂，按住來前面看熱鬧想去抓火星的小蟲，“別走！”

兩掛鞭炮放完，孩子們擁著司梨三人沖進大堂。

“薯條！”

“我要吃糖！”

“有米糕，我要吃這個！”

三天裏發出去的銅板大多在他們手中還剩一兩枚，被他們揮舞著手臂往司梨懷裏塞。

司梨拍了拍手，“安靜、安靜，一個個來。十文錢一包薯條，每人可以嘗一根，調味料找孟姐姐給你們撒，還有小份的，一份一文錢，也是找孟姐姐付賬！”

這是司梨沒有直接拿吃的雇傭他們的根本原因，錢到了孩子們手裏，再付賬給她，不就是一次接待消費嗎？

孩子們在往來居四人的協作下老老實實排起隊，有了佛法會的經驗，司梨和孟陶陶対試吃流程相當熟悉，沒一會每個孩子手裏都捏著一根薯條，擠在一起你嘗嘗我的，我嘗嘗你的，場面十分和諧。

而舍得花錢些的孩子已經舉著司梨拿草紙卷成的錐形迷你紙筒，珍惜地吃了一根薯條後，舉著紙筒往家裏跑。剛剛被鞭炮聲嚇到的孩子也緩過了神，咬了一口脆脆的薯條，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笑容。

【微微一笑：使用加成後有99.9%概率感受到輕微喜悅，有0.1%概率感受到輕微悲傷。】

這樣的系統加成，放在開張的日子迎接新客戶最合適不過。司梨看著瞬間上漲到10%的進度條，感到十分滿意。

舉著薯條的孩子們慢慢散去，離往來居最近的糖水鋪子唐掌櫃拎著木勺轉過彎，看著她們空無一人的大堂直皺眉，“弄這麽多東西，賣得完嗎？”

“唐掌櫃，來嘗一口？”司梨指了指長桌上放的木桶。

唐掌櫃探頭瞧了瞧，顯然剛出鍋不久的吃食上空都浮著清晰的白汽，離得越近，香味越往鼻子裏鉆，尤其是還有個圓臉丫頭坐在桌子後面抱著小孩吃得哢哧哢哧的，聽起來就酥脆得很。

“哪個能嘗？我嘗一口就回去看鋪子。”唐掌櫃說是這樣說，吃完了司梨遞過去的薯條，臉上寫滿了意猶未盡，“就一個，能嘗出來什麽？再給我來一口。”

司梨笑他，“一文錢買一捧得了，再讓您嘗味嘗下去，我這生意做不得了。”

唐掌櫃比較了一下一文錢和十文錢兩個紙筒大小，一揮手，“就當照顧你生意，給我來十文錢的，要甘梅味！”

真沒想到，唐掌櫃瞧著五大三粗的漢子，居然口味如此少女。司梨笑瞇瞇應下來，“要是不夠甜或者不夠酸，您下次來，我給您單獨調個粉。”

“那感情好，你這酸不溜丟的，不対味。”唐掌櫃說著不対味，捧了紙筒回鋪子，一路哢哧哢哧聲響個不停。

這小姑娘，還真別說，東西在她手裏一過，怎麽就那麽香呢？

唐掌櫃守著鋪子，也不吆喝了，趁著薯條還熱乎，像個倉鼠似的快速吃著，連客人上門都沒註意。

“店家？店家！你家這是什麽東西，怪香的。”

來的是個鋪子老客人，敲了兩遍門才叫到唐掌櫃回神，嚼完嘴巴裏的薯條，趕緊迎上去，“早啊，您還是一碗甘蔗馬蹄水？”

“不急，你這吃的什麽？”

嘗過司梨手藝之前，唐掌櫃還想著隨便應付一下差事，畢竟土豆紅薯是真沒人吃，但吃過之後，他就完全是以一種好東西的口氣在誇了，“隔壁往來居今天開張，你曉得不？這玩意叫薯條，雖然是土豆炸出來的，但吃起來跟煮的土豆一點都不一樣，別提多香了，你去那邊嘗一口就知道了，嘗嘗又不要錢。我這裏馬蹄水給您備著，吃完回來就能喝！”

老客人抽了抽鼻子，的確聞著挺香，対他說的炸土豆好吃將信將疑，“我的水給我留著，要是不好吃，今天這頓算你的啊。”

一碗甘蔗馬蹄水不貴，馬掌櫃也不在意，“趕緊去趕緊去，那幫小孩兒這兩天跑得到處都是，你去晚了還不一定吃得到呢。”

三天裏順口溜的傳唱讓京城起碼有三分之一的人聽過往來居這個名字，雖然這還不足以讓他們生出好奇來吃一頓飯，但當立冬當天在街上遇到舉著薯條筒跑過去的小孩後，聞著那股香味，趁著休沐日閑暇，不少人就踏上了來看看這家新的酒樓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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